半面妆

她的名字是洛宸妆。

她是京中艺伎。她拥有绝顶的容颜，她拥有安然的生命。同样，她拥有冷傲的孤独。

她喜欢梳半面妆。她把自己的脸蛋分成两片，一片，极端的妖艳。另一片，极端的清洌。

这张清洌的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抹妖艳，只是为了奉承这底下看戏的人。

她呀呀唱曲，在台上唱尽悲欢离愁。

每一次，她都梳着半面妆。她永远以半面妆示人。她注定与半面妆扯不开联系。

渐渐地，她名声大噪。不只是因为她的戏曲唱得好。

她只是唱曲。她不会陪同客人饮酒。她常常浅浅地笑，笑看人间百态，笑看她身旁那些哭得东倒西歪的客人。

那一天，他来了。

他和别人不一样。每一次，他只是倚在台下静看她。他从不上前说话。看完戏曲，就走。

客官请留步。她喊住他。

他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

客官……她又唤。

他微偏头。她一惊。

她已十七，梳过的半面妆数不胜数，但她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半面妆——哪怕这是一个男子。

小姐若是无话，鄙人先行一步。他道。他的步子接着往前去。

她没能拦住他。

后来她就没有见过他了。

第二年，她正梳妆，却听外头一嗓道：传召艺伎洛宸妆。

她匆匆步出。竟是宫里来的几位公公。为首的道，皇上有旨，封京城艺伎洛宸妆为贵人，即刻进宫。

她愕然，在恍惚间走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她和贵妃娘娘住在一起。贵妃是个好人，善待她。她也乐得清闲。

那日皇上来了。她惊起。这男子便就是那日来听曲的。他竟是当今皇帝。

他对她很温柔。在日复一日的宫闱里，她渐渐深爱上了他。

后宫妃子不多，除林贵妃外，就是一位徐淑妃。其余都是小位。没有皇后。

她又在短短数年，晋为皇后，赐号孝贤。

她不知道皇帝为了立后一事与前朝发生多少争执。她只知道，每日的荒凉，都是男子陪她度过。

梳着半面妆，她将头靠在他怀里。聆听他有力的心跳。

这样的日子，为什么不能像她的半面妆一样，长久不变呢。

与邻国发生战争，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国度，会有一日亡国。

他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摇头。我不走，我陪你。

他怜爱地看着她，抚去她半面妆上的泪水，说，听话，跟林贵妃走。有一天，我会为你亲手梳上我见你那一日的半面妆。

好。

这一别，便是十年。

她知道，皇帝死于刀剑之下。她知道，这个国家终于是被灭。她也知道，他应诺的半面妆，终于是梳不成了。

又是一年。她轻解发髻，轻执眉笔，在脸上绘下油墨。一笔一笔，不敢随意。就像他曾经抚摸她的半面妆那样温柔。

她忆起他那一日的半面妆。很美，她也要那样美。她要和他永远一起。

这妆终于绘好。她笑。她知道自己的泪水已经弄花了精心绘好的半面妆。

她走上前去，轻轻拿起那温柔的绫。

那血，那心，那爱，在半面妆的墨迹里延绵，久久不去。

初一:徐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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