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旅程

亲爱的W：
我今天还是想和你继续分享奥地利旅途的快乐，希望你没有对我的描述感到厌倦。一次两个星期的旅游可以带来那么多供我一再回味的细节，真有点意想不到。闭起眼睛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境，心里有一种平和荡漾开来。
你用过GPS吗？就是全球定位系统。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海外开车的时候使用它，很厉害，什么地方的小路、山路它都了如指掌。一下子叫你转右，一下子叫你靠左，还能提醒我们前方200米处有超速摄像机。简直是太神了。
但是我不喜欢GPS。在我看来，GPS就像是一个对孩子过于溺爱的家长，无微不至、无所不在地告诉孩子时时刻刻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要孩子永远不走歪路，不走远路，不走错路。
但是你知道么，一条准确无误的旅途，别人为你布置好的路程有多么无趣，有多么没有满足感。缺少了自己事前的准备和对过程的理解，我们在路上几乎对身在何处毫不知情。脑子里没了整个旅程的格局和细节，只有一个个出现在荧光幕上左弯右拐的命令，还有一个个陌生村镇的名字。跟着命令久了，你就渐渐放弃了与它对抗的勇气和信心，深怕自己一不跟从就会行差踏错，在言语不通的异国他乡迷路。
GPS最好用的一次是在夜晚开车的时候。我们从维也纳一路到瓦豪，穿过歌哨泽国家公园，去到大钟山附近的村庄。近六个小时的车程，500公里的路途，从傍晚六点出发，一直开到凌晨一点抵达雪山区的小木屋。
在陌生的国度，周围是昏暗的雪山、河水，前方的山路，你开始感觉到GPS带来的温暖和安稳感。原本听到的机械化的指示，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就显得越来越人性化。有时候指示停顿了稍长一点的时间，那样的沉默反而让人心里不安。
但是一到达目的地，在艳阳高照的晚春，有了阳光给予的勇气，我们又迫不及待地把GPS关掉，不想听它在耳边的唠叨：只要偏离路途，它就不断地重复要你折返的指示，像个啰嗦的长辈。
现在我久久不能忘记的是那天晚上开车的一路风景，那些计划中没有打算停留就呼啸而过的村镇。路边是小河，小河过去是草坪，草坪再过去是高山，我们就这样在一会儿飘洒开来、一会儿又停顿下来的春雨中，驶向愈加深沉的一片灰朦。路边的房子在这样的景色里，窗口透着昏黄的灯光，烟囱冒着稀稀的烟雾，显得特别温暖幸福。我们在渴望幸福的心境中直奔雪山的木屋。
我在车上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抄下每一个经过的村镇的名字。在凌晨的木屋里，掏出地图用笔把它们勾画出来，再串起来。那就是我们在GPS的导航下走过的路。但是哪一片风景该属于哪一个地段，就真的没办法归纳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思索了两个问题。我对我的孩子来说，会不会也是一架GPS？我的父母于我，我的国家于我……是不是我也一直在GPS的指引下成长，走我自以为是自己走来的道路。其实就因为有了好心的、从不间断的指引，从来也没有好好地、仔细地、站得远一点地看看自己的生活旅程。
生命的格局和细节如果要等到事后才勾画串联，会不会还有机会重新回味、重头再来？我现在特别想回去重新走一段那500公里的路程，这次我会准备好，自己走。